zz-小猫-3
Author:ardor huang
在这个夏末初秋闷热的季节里,我简直像是一颗掉到地上腐烂到开始发臭的果实,绝望的躺在地上等着被人踩过被烈日骄阳曝晒被雨水浸泡,然后烂臭得更加的彻底,一直到被死亡所埋葬。
我开始过着一个人的生活。而那天所发生的一切,总像是一场梦境似的忽隐忽现。 我常常一个人站在阳台抽烟喝酒,看着夕阳直到日落,再到深夜。那个有着黑松汽水的霓虹广告牌已经被某个电器品牌所取代。原本炙热的夏天,也变成了微凉的秋天。小猫种的玫瑰,都在一夜之间枯萎。 我在任何时候,都会想着小猫歪着头说话的样子,想着她眼角那道淡淡的伤痕,想着她站在厨房里哼歌作菜的模样。我走过任何一个角落,都会想起小猫的身影。我依旧睡在客厅,我想她不久之后一定还会再回来。 可是日子好空虚好空虚,整个身体像是都被掏空得干干净净似的空虚。我只能勉强的打起精神过着难过的日子,我相信小猫会回来的。 我常常在没有事的时候,身不由己的流连在小猫曾经去过的地方,尤其是第一次遇见她的那家乐器行。我走在那些小猫所走过的路,仔细的闻着小猫依稀残留的味道。我用那些残留的味道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有一天,我坐在乐器公司的骑楼下所停放的摩托车的椅座上抽烟,极度哀伤的看着匆忙的人群来来往往。我不断试着努力的从人群中找到小猫的背影,但是什么也没有。没有一次例外。 「难。」有人轻轻的拍了拍我的肩膀,叫着连我自己几乎都已经忘记的名字。我转头看了对方好久,这才想起她是我的经纪人梅子。 「嘿。」我有气无力的跟她打招呼。 「我一直在找你,你知道吗?」她说。 「有事吗?」我问。 「要不要走一走?」她反问。 「好啊。」我耸了耸肩无所谓的说。 我和经纪人离开了骑楼,连雨伞也没有撑的走在台北火车站前的马路上。那是八月下旬下着细细雨丝的闷热傍晚。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总感觉到迎面而来的人看起来都那么的幸福。好像我闯进了另外一个国度似的。我们无言的走了几分钟以后,梅子终于打破了沉默。 「你看起来好憔悴。发生什么事了?」梅子问。 「没问题。」我摇了摇头说。 「不玩音乐了?」梅子停了下来看着我的背影问道。 「不知道。」我跟着停下了脚步想了想摇了摇头。 「坚持了那么多年了,放弃了好可惜。」梅子像是说给自己听似的说了这句话,看了看天空飘落的雨丝然后又继续走。我无言的跟在她的身后。 我掏了掏上衣口袋,发现香烟已经没有了。 「给我根烟。」我向梅子伸出了手。梅子从包包里拿出了一整包全新的红色万宝路递到我的手中。我利落的将烟盒打开取出了一根香烟之后递还给梅子。梅子做出了一个「都给你吧」的手势示意我将烟收起来。我将香烟放进了上衣口袋,边抽着烟边继续走在细雨纷飞的街道上。梅子静静的跟在身后走着。 「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情。」梅子大概走累了,在一旁给路人休息的椅子坐了下来。「可是,我讨厌你现在的这个样子。我在你身上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生命的气息。就像第一次在舞台上看见你时,你所散发出来的那种魅力。你知道,就是整个世界都在等着你来征服的那种自信。」梅子看着我说。 我站在骑楼抽着烟看着飘落的雨丝,沉默。 雨好像有越来越大的倾向,街上的行人变得冷清了起来。我不停的抽着烟,回想着那些为了玩音乐而过的穷苦日子和所付出的一切代价。也就是那些人们口中所谓的『勇敢的坚持』。我的心底像是有块什么硬物似的,不停的不停的敲打着我的内心深处。乒乓乒乓的急速敲打着。我想压抑下来却不幸失败。于是我开始生气了。 「妳知道吗?这些年来。」我将烟蒂弹熄,然后用力弹到骑楼外淋着雨的街道上。我看着被雨水淋湿变得破烂烟蒂,艰难的对梅子说。「我为了坚持那些伟大的狗屁摇滚乐,吃了多少苦头,承受了多少的压力。我总是不断的不断的催眠自己,告诉自己一切的辛苦都是值得的,为了音乐这点苦算什么呢?但是,妳看看现在的我,变成什么样子了?」我生气的说。「我他妈的比一根烂烟蒂还不如啊。」 梅子张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我。 「我真不敢相信你竟然会如此的认为。」梅子说。「我知道你过的很累很辛苦,可是,当初你就应该有所觉悟的;这里不是天堂就是地狱啊。我以为在这过程当中,无论你得到或失去,成功或失败,你都应该勇敢的面对并且欣然接受。毕竟那是你的选择啊。不是吗?」梅子用淡淡的口气说。「况且,」梅子将手伸出骑楼外让雨丝掉落在掌心,顿了顿然后继续的说。「况且,答案还没揭晓呢。为什么就这么轻易的放弃了?你想想看,如果真的就这么轻易的向命运投降,那么之前所有的努力不就都白费了?你甘愿吗?」 我从上衣口袋取出烟来抽,默默的看着骑楼外透着路灯的雨丝激烈的下着。雨下得越来越大了。梅子抬了抬手看看自己手腕上的表,然后低头从皮包里取出了一个牛皮纸袋递给我。吶,给你。我伸手接了过来并没有打开,但是瞥到纸袋外头有着某家国际唱片公司的标志。 「我要走了。如果你愿意的话,随时可以打电话给我。再见。」梅子说完起身离去。我拿着纸袋抽着烟看着远方,一直到梅子的背影消失在下着雾雨的街头我才离开。 我回到家以后,将纸袋内的文件打开来看。那是某家唱片公司的唱片发行合约。我看着那份合约,心里头却一点喜悦的感觉也没有,反倒是涌起了阵阵的伤感。我看了看那把琴套已经布满了灰尘静悄悄躺在客厅角落的电吉他,抿着嘴摇了摇头,下了决心将合约连同牛皮纸袋丢在垃圾桶中。然后进去浴室里洗澡。
日子在周而复始的日升日落中无谓的度过,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理由而活。我觉得全身的力气好像都已经泄光了似的,连一点好好呼吸一次的力气也没有。某天的清晨盥洗的时后,我看见镜子里反照出的面孔,已经消瘦到了一种极致,陌生到连我自己都认不出自己来了。在这个夏末初秋闷热的季节里,我简直像是一颗掉到地上腐烂到开始发臭的果实,绝望的躺在地上等着被人踩过被烈日骄阳曝晒被雨水浸泡,然后烂臭得更加的彻底,一直到被死亡所埋葬。 我完全没有站起来的力气了。
九月下旬,几个台风经过以后,天气就开始变凉了。我工作的花房,也因为进入到淡季而开始变得清闲。那让我的日子变得更加的痛苦难熬。于是我向花房请了长假,决定去做一个人的旅行。也许回来的时候,这一切都会改变。就彷佛只是作了一场恶梦罢了。 我向花房老板请假,却是用回老家探视父母的理由。 「没问题,你放心的回去吧。不必急着回来,就当作是公司给你的慰劳假。」花房老板很爽快的就答应了。临走前还给了我一些钱。「拿去买些礼物带回去给父母。」花房老板体贴的说。 我回到了家里把换洗的衣物胡乱的塞进行李中,然后带上一个睡袋。我在离开之前担心小猫如果回来会找不到我,于是在门板上贴了一张纸条交代我的行踪。我告诉她将会在半个月之内回来,希望她若是回来,一切的事情可以等到我回来再说。然后我骑着摩托车到台北火车站,买了最接近开车时刻的班次车票,在摇摇晃晃之中离开了台北。 就这样,我从一个陌生的地方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地方,从一个陌生的城市到另外一个陌生的城市,像是个苦行僧似的旅行着。大部分的时间我都是以走路的方式行进,累到走不动的时候就搭乘列车或是巴士,没有列车或巴士可搭的时候就拦路过的卡车或是房车之类的私人交通工具。那种旅行方式充满着不确定的机运性,运气好的话可以拦到等级不错的自用车,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必须在卡车后面跟跟各式各样的货物或是动物挤在一起。有一次我在半夜里醒来,发现几只猪挤在我身旁睡觉,而我的头正面对着其中一只的屁股。那屁股还连着一团墨绿色的大便。我只好爬到旁边坐下来,用抽烟和思考来对抗困意。 相较之下,要找到睡觉的地方就显得容易多了。小学学校里操场上的司令台、有着路灯的公园椅子上、观光区的海岸边或是穷乡僻壤的小火车站。我总是将睡袋往地上一铺就可以了。只要不被警察赶走的话一切都没有问题。我甚至还睡过山区里的坟墓旁,和死人相安无事的度过了一晚。那光景简直就像是回到了当兵时期的行军一样。 身上的钱花光了以后,我就开始以劳力来换取金钱。又或者是以各种方式得到一顿晚餐。我在盖房子的工地当临时工,挑石头砖块水泥和沙子,在送葬的队伍里穿着雪白的海军服吹奏小喇叭,为不认识的死人送行,在鱼货市场里捡拾丢弃的鱼块煮汤吃,在农田向工作的老农夫要了几颗不要的蕃薯吃。总之这些天下来,一切可以让肚子温饱的方法我几乎都尝试过了。 我就这样子继续的旅行下去,并且开始对四周的一切感到无所谓。这个烂世界不就是这个样子吗?只要抛开所有的牵挂,就没什么值得害怕的了。因为已经没有什么可以让这个烂世界绑架的了啊。我在旅行的途中想起这样子的心情时,便会抬起头对着上帝高喊道:「去你妈的耶稣基督,去你妈的释迦牟尼,去你妈的真主阿拉,去你妈的玉皇大帝,你有种再搞我看看呀!有本事你就把我的命没收了嘛。」 但天空总是沉默。
有天夜里,我一个人孤伶伶的坐在东岸海边的沙滩上,裹着睡袋抽着香烟喝着白天卡车司机给的烈酒望着黑漆漆的海面想着这些日子所发生的一切,然后开始像个刚出生的婴儿似的嚎啕大哭了起来。我不停的哭不停的哭,哭到已经无法顺利的呼吸接着便开始呕吐。我一边呕吐一边哭泣。阵阵的秋风夹带着海沙萧瑟的吹过身边,海浪啪啦啪啦的声音断断续续在黑夜中呜咽着。强烈的孤寂感也同时向我迎面袭来。 我哭了很久很久,简直就像是经过了一个世纪那么的久。然后我决定回家,于是收拾好行李坐在路边的水泥护墙上拦路过的车子。 深夜的车子以超高的速度呼啸而过,拦了许久之后终于有部联结车在经过以后停了下来,煞车皮发出重重尖锐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特别的刺耳。反戴着鸭舌帽的司机将油压式的车门喀——嗤一声的打开,探出头来向我挥挥手喊道:「喂!上来吧。」 我登上联结车的助理座坐了下来,向比我还年轻的司机点点头道了谢,司机笑了笑将油压车门关上以后往前驶离。 我在清晨天刚亮的时候回到了台北,送报生骑着摩托车在大街小巷穿梭的身影和早餐店传来的食物香气让我确定自己又回到了这个令人伤心的城市。我提着行李拖着沉重的脚步爬上楼梯来到顶楼加盖的房子前,那张留给小猫的纸条依旧死气沉沉的贴在门板上。什么都没有改变啊,只有纸条上的字因为被雨水淋湿而变的模糊了而已。 妈的,这真是个被王八蛋掌控的王八世界啊。
十月初的时候,我收到了一封小猫寄来的限时挂号信。
「终于鼓起了勇气写信给你。」小猫写道。信封里附上了一条纯银的项链。我认得出来那是小猫任何时候都戴着的项链;有着一只银色海豚墬子的项链。我有种不安的感觉。我先把窗户打开,取出了一根香烟来抽,然后接着看她的信。 「我不敢使用电话,深怕听到你的声音,我会哭到崩溃。」我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冷静极度不安的情绪,继续读着信的内容。 「回到这里已经快三个月了,我每天都很想你。很想很想。因为小猫真的好爱你。可是我又好恨你。好恨好恨。我恨你为什么会在那时候出现?恨你为什么要出现?但我最恨的还是我自己,为什么要让这一切不该发生的事情发生。如果那时候我们一直维持着朋友的关系,现在就不会这么的遗憾了。可是取而代之的就是后悔。一辈子都放不下的后悔。因此,我选择了因为失去而遗憾。而非没有拥有过的后悔。真是矛盾啊。 本来应该跟你解释清楚,我离开台北回到老家的理由的。这样可以让你几个月以来一直在脑中盘旋的疑问,有个满意的答案。可是这阵子心情稍微平复了一些,我反而不想跟你解释些什么了。那些有如电视情节的烂肥皂剧情,虽然都是真的,可我再也不愿提起。即使说了,最后的结局依旧不变。而受害者又会增加一些。所以,请原谅我必须违背那个曾经对你许下的承诺。希望你能谅解。 我想让你知道,我不会再回台北了。往后的人生,就将在这里度过。但是你不一样,你有大好的未来等着你往前追寻和得到。所以,请答应我一件事事情;将你的电吉他重新背在身上,写出动人的歌曲感动无数的人们。 如果可以的话,请为我写首歌吧。当你在电视上出现的时候,请对着镜头说:「这首歌是为小猫唱的。」我便死而无憾。好吗?如果未来我们无法再相见了,我希望你永远记的我。我是那么那么的爱着你。而能在离开之前确定你也爱着我,是我这辈子感到最幸福的一件事。」
我拿出了整瓶的威士忌对着口喝着,将信件看了一遍又一遍。一直到所有的酒都喝光,才抱着那封信睡去。当我闭上眼睛的时候,眼泪开始不停的掉,然后顺着眼角滴到了枕头。我突然想起〈Heartbreak Station〉那首歌的副歌歌词: She took the last train, Out of my heart She took the last train And now I think I'll make a brand new start She took the last train, Out of my heart
第二天,我打电话给我的经纪人,讨论和那间国际唱片公司签约的事宜。 我将头发剪短,然后朝着那条长长的路走去。
背景音乐〈Heartbreak Station 〉by Cinderella
--------The End--------